张芳低头找着银狐别针猛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她赶忙去看余振生。此时的余振生朝那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走去,显然他并未听清张芳说的什么。看着余振生的背影,张芳竟然有点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她后悔的不是说走嘴的那句,而是对两个人以后关系的判断。现在的张芳心里是很纠结的,一方面上了女中高中之后她接触到了很多以前没接触的东西。一些新的观念一些新的思想,让她觉得女子应该是独立的。这些独立包括自己的婚姻实业以及未来的人生。另一方面她也开始体会到,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有机会接受这样的教育,就比如和她初中时期要好的姐妹中,也就只有阿古还继续读女中。而其他女孩子,不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就因为观念问题,已经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这让原本根本不大喜欢读书的张芳心里衍生出了许多的变化,她不像像那些小姐妹一样去走别人给选择好的路。所以她只对余振生坦白说了一部分,那就是在余振生回家时候张芳的确是有些惦记的。但另一部分多半是出于这个花季年龄少女那份倔强,为了拒接某种安排而给出的拒绝。可她知道,就在刚刚死里逃生的时候,她紧紧搂着靠着的后背,是足以给他她安全感的。现在她只有在心里一遍遍的说,我们会不会志同道合?他只是读过书,可能再过几年就会变成崔卫一样普普通通流于市井的人。这并不是说崔卫那样的人有什么不好,但至少不是自己心目中要过一辈子的人的样子。她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余振生走下缓坡,看着他从一颗干巴巴的还没长出新绿的粗壮的树下搬起那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看着他将自行车抗在肩头朝自己挥挥手然后弯着身子上了缓坡。急着她看到余振生肩膀上又一点亮晶晶的东西,在这冬日将尽春日未来的白炽的阳光下闪动。“别动!”当余振生走到张芳面前的时候,张芳从余振生身上摘下那枚不知道怎么就挂在他身上的银狐别针。余振生扛着自行车上了缓坡这才放下自行车,他停在路边正了正车把又检查了一下,总体说这辆自行车倒是结实,整体车架子没大问题,但是前轮的车条折了几根,车链子也断了没法再骑。“走到前面我帮你叫辆车吧!”“不用!就这么走着吧,也要不了太远了。”两个人默默了走着,同时要开口又同时说你先说,接着又同时的沉默。两个心里都装着很多不愉快又不想对别人说的年轻人,本该是都有了一些好感,又正值青春的年纪。现在却因为那些对亲人的忧虑,那些对未来的不安,和刚刚那件扫兴的事而沉默了。两个人走到北门的大街上就渐渐的拉开而来距离,张芳走在前面,余振生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当他转到院子后面的胡同的的时候,张芳站在院门口正等着他。“不要对我爹娘说日本人的事,我怕他们会担心。”“这次你没事还好,只怕下次.........”“没有下次。”张芳摇摇头:“好了,你就听我的。”说完她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去。余振生搬着车子进了院子,平时放车的廊檐下还放着张群青的那辆自行车和栓子拉的人力车。“大小姐,掌柜的和大奶奶刚还问你去哪了呢?!”孙婶从灶房探头朝张芳问着。“我和振生出去了一趟,刚回来!”“回来的正好,感觉洗手开饭了。”余振生听着她们的对话,他在廊檐下坐下,日光昏黄照着那辆半新的残破的自行车。“哥,赶紧吃饭了,等会儿咱还得去看舞龙会呢。”振家不知道什么从房里跑了出了,他过来拉着余振生的衣角。“等下让杨五陪你去,好不好?”余振生是在没心情看舞龙,尹强的事让他揪着心,又得知父母一时半会来不了,这半个多余的期待算是落了空。再加上今天这一连串的事,现在的余振生只想赶紧回家蒙上被子好好的静一会。“你不去,栓子哥也不去,没意思我也不去了。”振家的样子十分失落。“你栓子哥呢?”余振生看看他们的房间门关着,又朝灶房门口瞧了瞧。以往自己从外面回来,栓子都会跟他打招呼。“栓子哥啊他回家了。”“回家了?这时候回家干啥?”余振生觉得奇怪,他不在看自行车而是朝铺子走去。刘福和杨五在铺子里盯着,见到余振生回来两人挤眉弄眼的嗤嗤的坏笑,余振生知道他们一定是笑自己和张芳出去的事。“福子哥,崔哥和栓子都没回来?”“崔哥回来了,这不快关门了吗?今天他是舞龙头,去带队去了。栓子哥也跟掌柜的回来了,不过刚才武姐姐找你说咱家有水了,栓子就回去看去了。”余振生皱眉想了想也没想明白杨五说的有水了是什么意思,刘福就招呼着:“我看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上了门板赶紧吃饭,晚上看舞龙去。”“福子哥,今晚麻烦你看着点振家,我先回家瞧瞧去。”余振生跟着刘福杨五把铺子门上了,托付完了就赶忙朝家走去。人走到院子门口就已经听到里面有人说说笑笑,推开院子就见贾丰和栓子都在,两个人正在院子中间用砖头围着一根水管垒着水槽。水槽已经垒的差不多,栓子不知道从哪还找来快石板搭在水槽上。看到余振生进来,栓子拧开龙头洗了洗手:“振生,你来的正好,我们刚干完。”“不好意思,又让贾大哥帮忙!栓子,辛苦你们了啊?!”“辛苦啥,我娘可是高兴新鲜了半天了,以后她用水就方便了。”“贾大哥,栓子哥,你们喝点水!”武念知提着暖壶端着喝水的碗出来,放在那块石板上。“我来吧!”余振生忙去端暖壶给栓子和贾丰倒水:“你们也不等我一起弄。”贾丰从余振生手里接过水碗:“等你天都黑了,这不是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弄完。”“马上就黑了....咱们进屋说话吧!”余振生看了看周围,夜色不知不觉低垂了下来。贾丰放下水碗:“不进了,我还得赶紧回去。我来是跟你说柜子的事接过让栓子抓了壮丁了。”他嘿嘿笑笑又接着说道:“于师傅说他明天也过来,大柜子的料我是破好了,不过这细活还得师傅把关,我们两个人一天就能弄起来,加上上油漆有两三天就搞好了。反正振家去张记也没什么事,明天你就让他跟家呆着,看着我们干活。”“这没问题!”余振生笑笑。余振生陪着贾丰走到院门口:“那我走了。”贾丰说着却似乎欲言又止,他在门口转悠了一下,有转过身问道:“振生,这工钱.....”这两天余振生也合计这事,当初隔壁鸟笼铺子烧了重新装修的时候,张记也重新装了铺子,重新打的货柜。他记得那时候的工钱,于是就掏着钱问道:“贾大哥,工钱我是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于师傅也来帮忙。最近家里有事手头也紧,您看十块够不够?”贾丰一听嘿嘿的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实诚,哪用了那么多。只是打个柜子和几个桌椅板凳,料还是你自己出的。就按之前说的三块钱,于师傅人家就是来帮忙,你加一块算是茶水钱吧。”余振生拿出五块钱:“那我就谢谢贾大哥,就五块吧,这个您收着吧,您看我家啥事都让你受累。”贾丰看看余振生手里捏着钱:“振生,这钱放你这,如果四丫来了问起你就说说好了干完给钱,然后你就给她两块就行了。”“啥,只给两块?!”贾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栓子娘和栓子还有武念知正围着水池说话并未注意院门口他们两个人。“你只给杨四丫两块,就说我的工钱就两块,于师傅你也自己给,剩下的放你这帮我存着,行不行?”他说着紧盯着余振生。“行!”虽然余振生不明白贾丰为什么这么做,但他觉得这是贾丰自家事,贾大哥总给自己帮忙,这点忙力所能及自己还是能帮的,跟何况贾丰这么做那得对自己多信任。“走了,走了!”贾丰心满意足的挥挥手扬长而去。余振生把钱重新揣回口袋,手揣在兜里进了院子。“振生,这水钱怎么算?”栓子娘冲着进了院子的余振生问道。“郭婶,咱水钱当初装的时候就谈好的,一个月一块钱。回头我找栓子要!”余振生半开玩笑的说道。“那怎么行,我也要用的,要不三家摊吧!”武念知小心翼翼的善意的说道。“这丫头,振生都不在家做饭,他能用多少水,我们两家出就是了!”栓子娘说道。余振生不了解武念知,但是对栓子一家是很了解的,这家人都是厚道的老实人,如果不让他们出他们肯定过意不去,所以余振生才提出自己和栓子出。可现在栓子娘明显是偏向自己的,她虽然想的好意,但论人头熟武念知一个人背了一半的水费显然也不大合适。“行了,郭婶,就三家出吧,您要是觉得您家人口多,洗衣做饭用水多,回头做了好吃的记得给我们留点就是了。”余振生开着玩笑的说道。这个方案倒是没人再反对,栓子娘又拉着武念知有说有笑的去了灶房。“栓子,我正找你。你吃饭了没有?”“没呢,我干娘说等会儿给我带回来!”“哦,那我就不请你吃饭了.....”余振生说着朝屋里走去。“不对啊,你平时可不是爱请人吃饭的主,是不是有事求我?”栓子跟着余振生身后进了屋。“嗯,我找你有事还用求?”余振生挥手拍了拍栓子:“你给我攒那辆车坏了。”“坏了,哪坏了?”栓子喝干了碗里的水用袖子抹了抹嘴把空碗放到桌上。“条折了几根,链子也断了。”“啊!你这是咋整的,这车虽然是旧可零件都是我挑的旧的里面最好的。”“这不就下午带着张芳出去一趟嘛.....”余振生在脸盆洗了手,回身在桌边坐下。“张芳给坐折的?”栓子一脸蒙圈的问道。“她哪有那么重,是我不小心撞树上了。”余振生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栓子曹田小雅的事。“呦,撞树上了,车都撞车这样,你,你没伤到吧!”栓子刚坐下就起身围着余振生这捏捏,那拽拽的检查起来。看他紧张的这样,余振生心里还真有点感动:“我没伤到,张芳也没伤到。就是还得麻烦你修车。”“嗨,那算个啥,人没事就好。我们今天出去还看到路上,日本人的车把人撞了,挨撞的人流了好多血,那日本人把人拖到一边开车就就。掌柜还说,让我们出门都小心点,咱是肉包着铁,人家那是铁包着肉,真出事吃亏的可是咱们自己。”“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出的事?”如果不是今天差点被曹田小雅的车撞,恐怕余振生也不会问那么多。现在他真有点怀疑是不是曹田小雅开车又撞了别人。“就是我和掌柜回来的时候,在西北角那边,开车的快骑车的人也骑得快,我们看个满眼。”“又是日本人的车?”“肯定是啊,车上插着日本旗子,是辆军车,后面车斗里还坐着好多日本兵。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嚣张,撞了人还把人抬一边车就开走了?”余振生轻轻的叹口气。栓子也狠狠的哎了一声:“这人啊就是旦夕祸福,要说那个被撞的咱们还见过。你记不记过年咱们去庙会,回来的时候我背着杨五你背着振家,咱们一路跑着回铺子?当时有个送电报的小伙子,岁数跟咱两差不多大,骑着自行车跟着在咱跑来着?”“记得!后来我收家里电报也是他送的。”余振生回忆起那个邮差。“被撞的就是他!”余振生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那人见过几面,确实和自己年岁相当,一个开口就是纯正天津话的小伙。“这世道!”他对那邮差小伙的同情,和对今天曹田小雅的嚣张都变成了一股无名的火,灌到他的拳头重重的捶在桌上。“振生,栓子!”院子里传来孙婶的声音,栓子忙起身去开门。“你们两都没吃饭,就跟屋里吃着,我跟你娘说会话去!”孙婶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栓子说道。